老张
去年年初,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张,他的儿子栓子带着他再一次的找到我,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心脏不好,来的前一天,栓子给我电话,说父亲一侧肢体无力,话说不清楚,嘴角也有一点歪,已经住到了他们当地的卫生院,医生说是脑梗塞,我问现在意识清醒否,是否已经昏迷,他说没有,只是已经用药,没有什么好转,医院进一步治疗,我欣然同意,然后告知他,我现在已经调至6楼心内科3病区了,他说知道,以前带着父亲复查过一次,知道地方,我到是忘记了。
第二天,栓子带着老张他的父亲如约而至,老张和4年前没有什么变化,只是老了些,仍然是黝黑的布满皱纹的脸庞,只是稍显疲惫,口唇没有什么血色,这在医学上应该叫慢性病容吧,在办公室,老张微笑这看着我,只是这次略显滑稽,嘴唇已经歪了,这是中风所致;我知道,这已经不是我的专业所能够涉及及治疗的范畴了,留在我这里,也可以治疗,但毕竟不专业,稍加寒暄,我便把他们带到楼下神经内科我一个好朋友哪里,说明情况,好朋友立即安排住院了,虽然是过道的加床,但已经很好了!最少对于栓子及老张来说,在这里,我就是他们的靠山,就像家里的亲人一样,4年来,栓子一直叫我哥,这次陪着他们来的,还有给我带的十斤香油,我欣然接受,我知道这个礼物是不用花钱的,去年栓子曾打电话说,家里种了10亩芝麻。
1周后,在朋友的全力治疗下,老张基本恢复出院了,期间栓子曾经找到我,让我给朋友打个招呼,病情已经稳定,能不能用一点便宜一点、报销比例高一点的药物,我立即挂电话给朋友,朋友二话没说就同意了。
没想到,这竟然是我和老张的最后一次见面,3个月后,一天下午,栓子突然来电话,说老张突然没有了意识,救护车已经把他接到了离家20km医院,正在抢救,我问怎样抢救的,栓子说医生们正在胸外按压,其实栓子说第一句话时,我基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,在农村的家里,猝死是无法抢救成功的,*金4分钟在农村是不可能实现的,对老张来说,这是迟早的事情,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说什么,只是说尽力抢救吧,还有一个原因,栓子给我说的时候一直在哭,我想给他接受的时间,40分钟后,栓子再次来了电话,说仍然没有反应,他告诉医生,4年前,父亲比现在严重,在南阳就抢救过来了,不能放弃,这次通话栓子没有哭,我说你把电话给医生,与县里的同行沟通后才知道,救护车到达是患者心跳呼吸已经停止了,只是家属不放弃,仍然要继续抢救,“去的时候心电监护显示直线还是室颤”,我问,“已经是直线了,现在按压的部位已经出现尸斑”,同行说,“停止抢救吧,你把电话给栓子”,我给同行说;“4年前本来就可能出现这种事情,栓子,你应该明白,4年了,咱们已经赚了!4年前能过来,医院,现在心跳呼吸已经停止1个多小时了,你父亲走了,让他安静的离去,不要在折腾他了!行不行!”我平静的给栓子说,电话那端是短暂的沉默,“那好吧,哥,我听你的!”短暂的沉默后栓子同意放弃抢救了。
人生其实很奇怪,没想到,4年后,在km外,我把老张永远的送走了!老张永远的不在痛苦,挂断电话,我的记忆再次被拉回到4年前。
那一年,我刚刚从急诊科调到心内科不到3个月,心内科的一切还很是陌生,急诊7年,急诊三板斧:除颤,心肺复苏,创伤处理已经可以信手拈来;但接触的只是疾病的开始,从来不知治疗的过程和结果,到了心内科,一切都很陌生,突然发现专业还有很多要不断的学习提高,星期一,我值班,老张来住院了,原因是3个月内2次急性心肌梗死,最近一次发生在半月前,他的儿子栓子准备了8万块钱,新农合的转诊也开好了,来住院的目的就是手术放支架的,入院后常规检查,择期行冠脉造影及支架植入术,那是的我只知道造影需要用一个日本产的公用导管,从未单独完成过造影,支架就更不用说了。记得那是正在看借心内科师兄的一般冠状动脉造影及临床的书籍,这是一本有关心内科造影手术的初级读物。
检查结果第二天就全部出来了,除了心功能有一点低以外,一切正常,血常规,生化全套都是正常的,心肌酶已经恢复到正常范围了,栓子拿医院住院期间的检查资料,广泛前壁心肌梗死,两次都是,诊断是异常明确的,入院后心电图已经是陈旧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的表现了。老张很精神,每次查房总是谈笑风生,几乎看不出疾病对他的影响,没有想太多,择期安排在星期四手术,栓子已经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,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复杂的,这是一台普通的手术而已,然而噩梦,就在术后当天的早晨开始了。
周四晨会结束,主任安排了一天的工作,手术上午10点开始,没有想太多,我整理一下白大衣,夹着血压计开始了一天的例行查房,老张是我最后要查的病人,因为他的病房离医生办公室最远,主任在我的后面,正要回他的办公室,来到病房门口,老张仍然笑容可掬,栓子站在一旁。
“穆医生,您过来了,我正想找你哪,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刚才突然感到很心慌,头也有点晕。”老张说。
“是吗,先坐在床上,躺下再说!”我走近他,已经感觉到老张的脸有一点苍白,老张已经坐到了床上,我顺便抓住了他的手,开始摸脉搏,很弱,跳的很快,我正在迷惑,老张突然倒下开始抽搐。
没有迟疑,我立即在他的胸口用力的锤了一下,跑到病房门口,大声喊了医生“快,抢救病人!”,转身开始胸外按压,立即,主任及护士推着除颤仪到了房间,10s以内,全科的医生和护士全到位了,栓子楞在床边,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!我一把把他推了出去,让他站在门口,只给他说一句话:兄弟,站在这里,不要说话,可以看,但不要影响我们抢救,你父亲猝死了!
立即进入心肺复苏程序,持续胸外按压,建立静脉通道,链接监护仪,果然是室颤,立即给予j电复律一次,恢复窦性心律,老张不再抽搐,但这个战果只是维持了短短的不到5分钟,再次出现室速,继而室颤,再次除颤,应用抗心律失常药物胺碘酮及利多卡因,效果不加,反复室速室颤,电风暴来了,3个小时后,记不清第几次除颤后,心律终于稳定了,老张也逐渐的苏醒,意识没有问题,只是说胸痛,心电图没有发现再次心肌梗死,我知道,那是除颤次数太多,电极板胸部灼伤的疼痛,我已经大汗淋漓,当我走出病房,此时的栓子蹲在房门外已经哭了很久。
我拉起他,把他带到了办公室,栓子的两个姐姐及姐夫也赶到了,都在哭,给他们详细的说了一下病情,现在抢救已经成功了,只是可能以后还可能出现这种情况,栓子哭着告诉我,两次心梗开始的时候都出现过这种情况,只是抽搐的时间很短暂,没想到这次这么长时间,我只是告诉他们我会尽力!
当我谈过话,走出办公室的时候,同事们已经把老张挪到了护士站对面的抢救室,这里离护士站近,病情处理迅速一点。
没有想到,噩梦才刚刚开始。
6小时后,老张没有任何原因的再次出现室速,这次没有抽搐,只是感到头晕,静脉应用安定后,在老张似睡非睡的时候,我应用除颤仪同步电复律功能J电复律成功,放点的当口,老张啊了一声,“穆医生,疼的很啊!”老张痛苦的说,“没事的,现在好了,已经转复了,就是疼一点,没什么大不了的,过两天,等你稳定了,支架一放,就好了!”我安慰着老张,也是安慰我自己。老张的右前胸及左侧胸不已经留下了无数的电极板的痕迹,局部皮肤红肿严重,已经有一股烧糊了的味道。
在接下来的6天里,老张在没有出现过室颤,连室速都没有,我送了一口气,老张应该好了吧,第六天的下午,我们G给老张做了冠脉造影,造影显示冠状动脉没有发现特别明显的狭窄,但都很细,三个主支分支很少,想一颗枯树一样,孤零零的在那里,左冠状动脉前降支近段有一个很大的活动性血栓卡在那里,向后稍微移动就后可能堵塞左主干立即出现猝死,病因终于找到了,整个心脏前壁几乎不运动,这也可以解释心功能为什么那么差,缺血时间太长,心肌坏死较多,电活动极不稳定,这也是从侧面解释了为什么出现电风暴的原因;不能放至支架,冠脉搭桥好像也不能解决问题;
在疾病面前,有些时候,医生是多么的渺小,对于老张来说,我搞清了发病的原因,但对于治疗,我却束手无策,手术顺利,当天晚上晚饭后再次出现室速,应用药物后,没有转复,再次J同步电复律成功,这一次老张没有叫,我清楚的知道,伴随着除颤仪的警示音,老张一直在咬着呀等着那突然发生的时刻,我给的安定针好像没有什么作用,老张没有睡意,我叫他,他不答应,只是想让我知道,他已经睡着了!你来吧!我亦很痛苦。
噩梦仍然在继续。
老张忍着疼痛入睡了,虽然老张给我说不是很痛,我知道那是在骗我,对于这个50多岁的庄稼汉来说,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,栓子跟着我到了办公室,我已经把病情完整的告诉了他,栓子细高个,长乎脸,精瘦身材,那满手的老膙显示这经常在田间摸爬滚打,他比我小几岁,已经结婚,已经是2个孩子的父亲,早几天我见他还和他打趣说,比我强,我的孩子才刚刚半岁,他已经是儿女双全了,栓子只是憨憨的笑。
“穆医生,其实你不知道,这次我拿来的八万块前,都是借的,我一分没有,去年我买了一个联合收割机和一个旋耕机,花了十几万,我本来想给我爹看好后,明年大干一场,把欠的账还了,没想到是这个结果!我真的不想放弃。”栓子抽了一根烟,凝重的说,这几天发生的事情,已经超过了这个快到而立之年的家庭顶梁柱的承受能力,通过几天的相处,医院时那样拘谨,很随便的坐了下来,坐在我的办公桌前,而我坐在了他的对面。
“哎,不要这么说,虽然张叔的病很重,但也不是没有任何办法,不是还可以吃药吗,医院条件有限,说不定省医院有办法那。等过一段稳定了,去北京看一下!”我安慰这他。
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,虽然没有出现室颤,但药物几乎没有作用,室速频繁的发生,反复的电复律的结果是,老张已经拒绝使用镇静剂了,每次当我拿去除颤仪,老张把头扭向一侧,闭上眼:“来吧,穆医生,我不看就行了,你打把,我受的了!”虽然我也很痛苦,但我仍然容易了老张,没有给安定,只是把除颤仪的能量由J逐渐降低,调整到70J,这样电击时的痛苦会小一点。
栓子和他的姊妹们也没有闲着,通过商量,他们还是决定到北京去一趟,看看北京专家的意见,我把病历详细的复印给他们,同时把造影的录像给他们拷贝了一份,栓子作为儿子是不能去的,在医院照顾老爷子以备不测,栓子的姐夫代劳前往北京,3天后回来了,结果同前,没有办法处理,支架和搭桥风险均极大,切术后效果不好,对反复的室速没有治疗作用,最好是先植入ICD(自动除颤器),然后在行冠脉手术,对于ICD的价格这个家庭是无法承受的。
最后的希望没有了,栓子及老张也逐渐的接受了现实。在接下来的时间内,虽然扔间断出现室速,但都通过电复律纠正了,老张也逐渐的开朗起来,不在压抑,通过不断的调整药物,老张的室速逐渐不在发作了,42天后,老张出院了,出院后我调出了除颤仪的除颤记录,住院期间,共计除颤87次,出院时,我给老张带了药,并嘱咐他一月后来院复查,可是没有等到1个月,半月后,室速再次发作了,好在是没有室颤,当地医生不敢同步复律,医院住院了,不过这一次还行,复律后没有发作,1周后出院了。出院后一直服用胺碘酮治疗,后逐渐减量长期服用。
4年后,老张还是走了,虽然栓子经常带他来复查,8万块钱只花了2万,栓子的债务少了,老张出院后第二年中秋,栓子曾给我打电话,祝我中秋快乐,我问他,联合收割机干的咋样,他告诉我,很不错,一个麦季,挣了3万,老张不能干活了,休息为主,但忙的时候,他会骑电动车到地头,不时的看看庄稼。
早几天,栓子给我电话,说他母亲老是头晕,早上起来时总是晕一会,我给他说了几种药,告诉他有空带老太太来我看看,栓子欣然同意;4年过去了,老张走了,我也从一个急诊的老油条,逐渐的成为心内科的老油条,做了无数的手术,放了很多的支架,冠脉造影逐渐对我就像骑自行车那样的随便了,但治疗的初衷只是疾病吗!老张的病虽然没有治好,但作为老张和栓子这个家来说,不是越来越有味道吗?栓子也逐渐的成长为这个家的顶梁柱,虽然没有太多的钱,但和睦的味难道是钱能买到的吗?
也许,治疗的初衷只是帮助而已!这可能是现在的医者最欠缺的东西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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